鏗鏘有力的《八路軍軍歌》唱出了八路軍將士東渡黃河、抗擊日寇的威武雄壯,昭示國人銘記烽火歷史和不屈英雄——
鐵流向東方
■劍 鈞
太行山是從一聲軍號中蘇醒的。
云霧迷蒙的天空還殘留著幾抹暗色,山谷便回蕩起《八路軍軍歌》的旋律。那嘹亮軍歌像一把淬火的鋼刀,劈開層層云霧:“鐵流兩萬五千里,直向著一個堅定的方向……”呼嘯的風裹著激昂的音符,好似風在吼,撲向太行石壁,又好似黃河浪,拍出久遠的回聲。
那一年,我站在黃河岸邊的芝川渡口,看黃河奔流,聽濤聲震耳,恍然悟出公木先生何以用“鐵流”來贊美人民軍隊了。1937年秋,陜西芝川的鳳凰臺有幸目睹了“鐵流”東渡的壯觀場景。88年過去了,歷史沒有被遺忘。
眼前的“八路軍東渡黃河出師抗日紀念碑”,由3座雄渾的豎向碑體和8個船形基座組成。3座碑體寓意當年八路軍3個主力師(115師、120師、129師)奔赴抗日前線;碑體由曲面黨徽相連,寓意黨對人民軍隊的絕對領導;碑中放一頂八角紅軍軍帽,寓意八路軍由紅軍改編;碑底的船形基座,寓意八路軍揚帆東渡和全民族抗戰(zhàn)艱辛歷程。
這般深刻的創(chuàng)意,不正是對《八路軍軍歌》最好的解讀嗎?是的,從工農(nóng)紅軍到八路軍,人民軍隊“苦斗十年,鍛煉成一支不可戰(zhàn)勝的力量”!
黃河濤聲依舊,耳畔傳來“一旦強虜寇邊疆,慷慨悲歌上戰(zhàn)場”的歌聲。一首《八路軍軍歌》,以鏗鏘有力的旋律,唱出了八路軍將士東渡黃河、抗擊日寇的威武雄壯,昭示國人銘記烽火歷史和不屈英雄。
我站在黃河之畔,伴隨歌聲走進那個戰(zhàn)火紛飛的歲月。1939年的延安窯洞,煤油燈火在跳躍,伴著公木的激情在燃燒。這位28歲的年輕人,在七七事變后,經(jīng)林伯渠介紹,放棄教師職業(yè),投筆從戎,奔赴晉綏前線,后又調(diào)到抗日軍政大學宣傳科任干事。筆尖落在粗糙草紙的那一刻,經(jīng)歷了戰(zhàn)火硝煙的公木首先想到兩個字:鐵流。
在公木心目中,“鐵流”是有記憶的。在井岡山竹林里,“鐵流”尚是小溪,可謂星星之火。那些打著綁腿的紅軍戰(zhàn)士,用梭鏢在羅霄山脈刻下最初的紅色經(jīng)絡。在中央蘇區(qū)反“圍剿”的硝煙里,“鐵流”學會了迂回與堅韌。直到湘江惡戰(zhàn),江水被熱血染紅,“鐵流”向世界證明:什么叫向死而生。遵義會議室的馬燈下,“鐵流”重新熔鑄了脊梁,方有“鐵流兩萬五千里”的驚世壯舉。
在鄭律成心目中,“鐵流”也是有記憶的。1938年,24歲的鄭律成從延安魯藝畢業(yè),被分配到抗日軍政大學宣傳科任音樂指導,與公木成了同事、好友。兩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,一個喜歡寫詩作詞,一個喜歡音樂譜曲。他們聊冼星海的《黃河大合唱》,聊氣吞山河的萬里長征,聊太行山的烽火,聊平型關大捷,聊敵后游擊戰(zhàn)……有一天,鄭律成聊到興奮處,對公木誠懇地說:“你是從前方來的,有生活基礎,我倆攜手合作為八路軍歌唱吧!”
之后一周,公木一口氣創(chuàng)作了7首歌詞:《八路軍軍歌》《八路軍進行曲》《快樂的八路軍》《炮兵歌》《騎兵歌》《沖鋒歌》《軍民一家》,加上他原來寫的《子夜崗兵頌》,一共8首。鄭律成拿到《八路軍軍歌》的歌詞,一下就被開頭震撼了。他想起公木說過的一句話,這支隊伍就像滔滔黃河水,蘊含著改天換地的力量。在譜曲中,鄭律成不僅將“鐵流”二字處理得鏗鏘有力,還把曲譜反復進行修改,直到旋律產(chǎn)生“不可戰(zhàn)勝的力量”的氣勢。他手頭沒有鋼琴,連手風琴也沒有,便手舞足蹈地哼著調(diào)子,打著手勢。忘情時,他還會繞著窯洞擺放的白木茬桌子踏步轉(zhuǎn)悠,引得公木帶著笑意打量著他。鄭律成索性出了窯洞,跑到山坡去創(chuàng)作。他抬頭望見寶塔山,就想到了太行山,就想到了槍林彈雨中的“鐵流”,創(chuàng)作靈感也沖破了時空,化作了一頁頁曲譜,飛越到抗日殺敵的戰(zhàn)場。
我從芝川黃河渡口極目遠眺,200公里之外就是聞名于世的黃河乾坤灣。多年前,我和幾位作家從北京乘飛機到延安,在寶塔山下吃了一頓香噴噴的小米飯,然后又驅(qū)車趕往山西永和的乾坤灣,一睹了九曲黃河的“鐵流”。1936年2月,紅軍東征時,曾以“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”的名義,在這一帶渡過黃河。1937年秋,我軍又以八路軍的名義再次東渡黃河,開啟了新的東征。一曲《八路軍軍歌》,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應運而生了。
1939年冬天,這首歌由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油印出版,并由曲作者鄭律成指揮,首次演出于延安中央大禮堂?!栋寺奋娷姼琛芬唤?jīng)推出,就在廣袤的中華大地廣為傳唱??谷諏⑹扛叱@首軍歌奔赴戰(zhàn)場,用血肉之軀筑成中華民族新的長城。
戰(zhàn)場上的歌聲傳到公木身邊,詩人落淚了。他似乎看到人民軍隊的“鐵流”在暴風驟雨中愈發(fā)堅強,這首軍歌也像刺刀閃著正義的寒光。歌聲傳到鄭律成耳畔,作曲家感動了。在他心中,戰(zhàn)場上的歌聲才是最好的演唱,比任何音樂廳里的歌聲都動人。
當初的兩個年輕人也許并不知曉,他們創(chuàng)作的《八路軍軍歌》,會穿越歲月時空,成為革命軍人的“精神密碼”。多年后,公木回憶說,他們只是把看到的、聽到的、感受到的,誠實地寫下來罷了。鄭律成到了晚年仍堅信,人民音樂就要像鐵流一樣,永遠向前。
凝神乾坤灣,望黃河奔騰。我禁不住想說,鐵流啊鐵流,你是歷史還是未來?當我的心觸摸到朱日和演習場上被履帶碾熱的泥土那一刻,當我的目光逐隨著中國海軍航母編隊深入太平洋演訓的那一刻,我陡然有了答案:鐵流向東方,在南昌起義的槍聲里、在六盤山的峻嶺間、在平型關的隘口中、在長津湖的冰雪上、在汶川大地震的廢墟下、在新時代革命軍人的肩頭上……